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程潜之讶疑,“兄长是自殿下处得了消息,才写信给我邀来相见?”
“殿下怜我近年思乡情切,闻听三弟在锦城,便使快马传诏回帝都,宣我来见。当然,也并非全是为着全我等手足之念,还有许多朝堂政事……”正说时,举头已见越都城楼。
师源仰首眺望城墙上戍岗之兵,良久才道,“我闻东越三军全在越安女君治下,今时观其城防将士……东越幸有蔚璃……”
程潜之总觉兄长言辞难以尽意,似有满怀忧患,道不清述不明,实实叫人无限悲怜,“兄长辅政东宫,而今东宫受制于齐莫两家,其间艰辛……可还能承受?”
师源敛目来看,神色肃然,“我闻越安宫招婿选亲,其中有一节棋艺之争,乃是三弟设局,父亲几时准允你入仕越国?”
程潜惊诧,连忙摇头,“兄长误会!弟不曾入仕东越朝堂!只是……只是东越长公主与我……与她曾有一段淇水煮鱼之遇,彼此言谈甚欢,视我为知交故友……故而,念此情义才略尽绵力罢了……”支支吾吾言尽,竟已急得面色通红。
师源又凝眸注视良久,郑重言道,“三弟还是设草堂熏庶民的好!少要过问君王政务。此事完结之后,你即还家。”
程潜之莫名,既为他言辞决绝,又为他态度凌然,反问道,“为何?我与父亲、与二哥皆有禀告,他们也都准许我出游,我本想继续往东行直至东极,然后……”师源不等他说完,断然令道,“此事完结,你当还家!世事变幻,岂容你长久之计?”他语意坚决,低声道,“东越危地,不可久留。”
程潜之诧异驻足,半晌未语。他知兄长绝不会轻言妄语,更不会言过其实——东越危地?从何而论?危从何来?南召?北溟?帝都?“那么兄长来越都是为……我闻长公主自帝都请来诗乐大家为琴艺之讲评,可是兄长?”
师源倦意强笑,“何来大家?我不过是受殿下所托,成君之命罢了。为此缘故才要连夜纵马不得歇息,一身骨架都要颠碎了!”
“那么君命为何?东宫殿下请你选荐何人?东南西北是哪一家?”程潜之追问之下却只得来师源讶疑目光,他便知晓言辞越界,忙致歉道,“是小弟失礼了。王室联姻,亦为朝政,非我等庶民可询可议之事。”可是想想又心有不甘,拉住师源求道,“大哥,我与蔚璃为友,并非攀附他王族富贵以求闻达;蔚璃待我以诚,亦非恋我程门之名欲行招募;她本就是明朗豁达光风霁月的女子,我也该坦荡为怀不可相欺!倘若我知东越有难却不告而别,岂是君子作为?”
师源依旧注目看他,片时方道,“三弟赤诚全意,是为君子!可叹为兄称奴道卑多年,再不敢妄称君子二字!惟有以寸心绵力略护手足、稍悯血亲罢了。侍君之臣,岂敢妄言?”
“我知天家必是忌讳东越南召合为一家!可此回选亲蔚璃必不会以风族为嫁!她已同我言说,四家之中惟信澹台羽麟!此回选亲就是依澹台羽麟量身而制,断不会许他人搅局!”程潜强辩道。
师源摇头,语重心长与他言说,“三弟切不可这样以为——凭你一己之力便可通掌全局乎?须知天外有天,人为有人。东越蔚璃最终嫁去何方,非你一张棋局可成定论,也并非我品评七弦可以断言。乱世之下,众生皆飘零落叶,谁知埋土何方?”
正值春明景盛,何来这样悲凉之叹?程潜之怔愣半晌,竟不知如何应答。
师源撑一丝疲惫笑容,轻拍他肩,“你也不必再与我同行,还是回去歇息罢,我也该往澜庭复命,待得闲暇时,你我兄弟再会。”
“兄长还会有闲暇时?”程潜之冒然诘问,“兄长自帝都奔来难道不就是为那位殿下摆弄棋局?东越倒底何去何——是用来对抗莫家,还是用来制衡南召,在他天家少子心中岂非早有定论……”
“潜之,”师源沉沉唤一声,“你越界了。尔非公卿,休议朝政。”
“我议的是天下民生!”程潜之微显焦躁,“北溟苦寒地,不宜百姓耕种求生,且不议他;西琅得数代开垦,偶得良田,适宜民生,偏又遭南召犯境,至百姓流离,生灵涂炭;南召虽鱼米富饶之地,然其王室有称霸中原之野心,国中屯兵百万,苛税甚重,以致子民秋无余粮,冬无暖屋,居粮仓之地却要受饥寒之苦;惟有东越,近年来在蔚氏兄妹治下,稍见繁华,百姓安居,边关严整,偏此样盛世又为天家所不容!又要拿东越作棋来制衡天下!东越百姓才得几年安泰时光,兄长岂会不知?”
师源漠然一笑,“看来三弟近年来游历天下,见识颇广。只是行万里路,还须读万卷书,书中方有天意与正道。三弟再读书三年,再来与为兄争议何谓‘天下’罢。”
“天意便是民意,民要得安乐!正道便是仁道,仁者得天下!兄长该知这天下一统是谁人之功——并非是他玉氏一族!他玉家如何得天下,史书自有明言!如今朝政哄乱,四境不安,他玉家若再无仁者之心,也大可不必再治这天下了!”
“三弟!”师源凝眸厉呵,“谁人教你这些?岂是程门该有之言辞!天家即是正道!”他疲惫目色里透着坚定,“我等士族不卫正道,何以称士?”
“民生社稷方为正道。所谓天家,不过是执政之王护民之君罢了……”
“潜之少主。”师源终奈他不得,“你是要与我长街论政吗?以程门之名?”
程潜之愕然,不敢再言。他岂可以程门存亡与人争论虚无飘渺之大道,委实荒唐!
师源看他良久,沉静目色里即有惜叹,又有惊赞,更多是无尽悲悯,“我来时已然写信给父亲,嘱他老人家召你回去,相信近日家书即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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